挑欢

练笔

最破最旧的楼就是我们的国度,没有宪法,没有制约,任意妄为。天一会黑,这片天地将只属于我们。在这里我是国王。他是我的随从,在这里,他是我的教父,我是他的信徒。

  这里的大门只在月末的黑夜打开,我们只在月末的黑夜相见。

  从白日我便再期待,这里的腐朽,这里的阴暗。

 ——你来了。

  他看我的眼总是像被水浸过般,溺死的温柔,五点的月光。

  我一直怀疑他是故意的,用此眼神看向我,故意要在此地方与我相约。

  甚至是故意穿这身神父的服装,故意露出为我挡刀而割伤的颈部,他使我愧疚而怜惜。

   ——我说过不要在此与我见面。

     他没有回应,看着我的脖子失神,我知道他有些伤心我却必不可免的快乐。

为了报复他我今日来前未遮掩妻子在我脖子留下的吻痕,刺他的眼,逼他狠心,我总是心软,见他,看他流泪便心软,我讨厌人哭却看他便心疼。

幼时他生日那天我难产出生,于是我看他从小便不顺眼。他长我几岁是兄长,面对我的肆意妄为从未都无法应对,烧他作业抢他少年时喜欢的女子还是他家业崩溃时我与现任的妻子的成婚,都在处处与他反着来,捉弄似的纠缠至今。

我也不明白我对他是喜欢还是恨,在恨什么?脑内只浮现出他哭泣时的模样,真是可笑。喜欢什么呢?又是他模糊的身影。

   ——你叫我来便是在这站着吗?

   我知道这么说他会难受。

 瞧,他似乎又要低头哭泣,我曾去过一次教堂他不是如此,他平日里总是冷冷的,只到月末的夜里,在这阴暗的楼房才会露出原本的模样。

  他站起身,衣服早已皱巴巴,脚灌了铅般沉甸甸的走来,甚至在一瞬间我不敢拥抱他,自觉不配。

 我碰到他的那一瞬间,只想到了早上上班时汗水的黏腻感,周而复始的生活的烦躁,阴暗,潮湿,我用力抓住他的手臂,发泄似的,就他纠缠,我感受到他冷,他穿着极厚却依旧冷的发颤。

   我让他无法呼吸,我睁开眼看着他略带痛苦的表情,我再看着他,看着我要溺在水里,看见了那年夏天那辆红色,炽热,血腥腥的车开过十八年的岁月截过我往前的路,截过我的白日庆典的喧闹直至永久的性命,两条性命。

  之是长长的黑夜,还有寺庙的烟火,他红色的外套。

  他无意识的在轻抚我的背。

  ——不怕,我在,我还在。

  月色贴上来,只觉烧到心头,熄不灭的火。

  满天星辰都落下燃烧殆尽。

 一直烧,烧遍他的全身,留下深浅不一的伤痕,烧遍了静趟的生活,烧到了那年的入学通知单,一直烧,烧到山脚下那两座墓碑,血红色的车飞驰而过,回想到阿妈手中的热汤,烫到握不住碎在地下,才知一切都有预兆。

  ——你来前给阿姨叔叔上香没有。

 他趁还尚存一丝神志时问我。

  ——上过了,我说过你不用往坟墓前头放那么多水果。

  他低头笑,我觉着他眼中含泪,不是平日里怜惜悲悯留下的泪,这眼泪对我极不平等,它在可怜我,它在讽刺我。

  我莫名想到今日上班时喝醉的上司,嘟囔着的话,只有人留在原地其实所有动物都已做好准备迁离地球,奔向银河,银河有两个脑袋,一个装着水,一个装着烟火。

  阿尔芒羞辱茶花女时,茶花女看着那位尚被蒙在鼓里的富家公子,怜悯悲伤的心情,她知道她是伟大的,她知道他将永远将她记在心上。

  这场感情她远胜于他。

  我无言。

  这栋楼的水龙头无法关上,水声回响。

  ——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组织不再让我当神父,我过两月要去北平,他们似乎有些怀疑你与我来往。。

  或许他们早知道我与他的约会。

  我声音有些发颤,我们都知道如果被发现,下场不止是死那么简单。

  ——我们别再见面。

  其实我也不愿如此。

  他未理会,偏头喘息着眼角又染上了泪,赤红着眼。

  ——你说,战争什么时候结束呢?

   是个好笑的问题,战争才开始不久。

  ——你和杨峥感情怎么样?是真的结婚了,还是你们组织要求的?

  (他问这个问题可真好笑,我身上都留下了与杨峥zuoai的痕迹,但是我也不会告诉他是我们组织要求的。)

 我故意用力,他出声,哀切的。

 幽暗中我看着他,忍着告悔的冲动捧着他一颗赤裸的心打量着,直到我确认没有其他名字出现才放下心罢。

 ——你别找其他人。

 他笑,放肆的一层层卷上我的眼的放荡。

  烟灰簌簌落地。

 ——我们组织最近查的越来越严了。

 他又在说,语气沉重。

 我们彼此的组织政治党派,方式都不一样,唯有一个规定一样,不许同其他组织的人来往。

 这闷热潮湿的夏天哎,卷席了所有。

 水鬼总爱抓岸上人。

 楼外对面的晚香玉的霓虹灯,红红绿绿的光闪了进来渲染他眉眼,殷切的缠上他的身暧昧紧贴,红紫色相叠,恣虐的快感。

  隔壁街市大学生起义的声音穿过红绿街的喧闹而来,我与他共同落地,我们知道黎明将至,国外又要隐形起来。

 大学生起义,南京闹事,文化的崩溃塞满生活不留缝隙。。

 北平与南京的距离是那么的长,长过我们所在组织的距离。

  一个在南,一个在北。

 无非是车到达不了的距离。

 ——真希望战争快些结束。

 他又说。

 ——是呀,真希望战争快些结束。

这次是他先起身离开,神父的衣服压的他脸有些苍白,他将从前长戴的护身符留下后离开,没有在用眼睛看我但我知道他在用背影挽回,只要我一声他便会回来,可我却不出声,等他走远。哪怕我知道可能是最后一次再见。

 日光盛满房间,叫我看见边角的青苔与污痕时才想起离开。

 电车咣当的从眼前而过,神志不清的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远,大学生起义的声音又塞满耳朵,一个穿着蓝色工人服的中年男子拉住了我,大着嗓音,不耐烦的喊着。

  ——别往前走啦,前头学生起义呢。

声音在风中颤抖。

 我抬起头,看着远处乌泱泱一片人群蜂拥而来和电车咣当咣当回旋的声音,只想到原来无论我怎么走,走多久都是再难走到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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